华亭戏梦

初春。

华亭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，到处繁花似锦笙歌靡靡。

荣少东慵懒恣意的靠在车后座，雪白的衬衫解开两颗扣子，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，衣袖卷起到肘上，露出小麦色的结实小臂。

铁灰色马甲同色系的西装裤衬得他身形越发坚实，一双长腿在偌大的福特车后座似乎都伸展不开。

作为如今龙帮半个决策者，常日里他的神情傲然而冷峻，如今这样慵懒恣意的样子实在不多见。

龙帮控制着整个华亭城的地下秩序，而荣少东高坐龙帮第二把交椅，一贯做事不会太低调。

整个华亭不说他一跺脚便会抖三抖，却也没差了。

在荣少东过去的27年生涯中，除却义父杜子龙外，华亭城的其他人他都不会放在眼里，哪怕是安东尼那些场面上不可一世的洋人。

可是，今夜却有一个人能够令荣少东纡尊降贵放下手中忙活着的事，推掉两场重要的宴会亲自跑去他从不涉足的“云间”大舞台。

漆黑锃亮的福特车在霓虹的照映里闪着微光。

车内，荣少东捏紧了手中的报纸，少顷复又摊开。

他右手无意识的把玩着一只尾指粗细三寸来长的飞刀，唇边噙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。

少顷他手指翻飞将飞刀扣在手心，刀尖自报纸头条上醒目的照片中那双婉转清泠的凤眸间缓缓划过。

三年，对于镇日忙碌在十里洋场的荣少东而言，不算短。

这三年足够他忘记很多人和很多事，他甚至想不起来中午的午餐是什么。

可他记得这双眼！

他甚至觉得，只那一眼，他便能够铭记一生。

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，它可以在一段时间里被深埋在心底，却又会在某一天因为某个事情的冲击如开了闸的洪流一般倾泄而出。

再次见到这双眼睛是在今天早晨的餐桌上，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小笼包，一边展开阿坚放在手边的报纸，这双满是风情的凤眸猝不及防撞入了他的眼。

手中汤勺落入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那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往事瞬间被触动。

顾不得阿坚讶异的询问，下一刻他转身疾步奔向书房，脚踢倒了座椅都不自觉。

原来他从来不曾忘记他，从不曾。

当年将整个华亭内外翻遍也找不到他，不曾想在三年后的今天他竟然以这样的身份和姿态踏月而来。

万万没想到当他已经放弃寻找他时，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。正好！

报纸上大幅的照片下只有一句话：头牌大青衣京剧名家齐慕白“月宫嫦娥”唱响“云间”。

“云间“取白云落水间的神话典故，是华亭最有名的戏剧舞台。业界一直都有“京角不进云间不成名“之说。

荣少东还真是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京城有名的角儿。如今居然敲锣打鼓的来华亭登台。

看来从不喜欢这些传统戏剧也是不好，居然没有想过他是个唱戏的，还是闻名遐迩的青衣。

他看着报纸上大篇幅的报道，几乎是强自压制着心头的震动自书桌抽屉中翻出一张炭笔画来。

画上，一个男人面上蒙着黑巾，只露出一双缱绻凤眸，眸底有着若有似无的微光，眼尾微挑，带着一丝嘲弄神情。

将画和报纸并排摊开，经过无数遍的对比后，荣少东确信他找到了他——齐慕白。

所以，此时他来了。

在入夜后的华亭城，他来找他。

车子轻微颠簸了一下，停住。

开车的阿城抱歉的回头说：“荣少，车子好端端不能动了，您稍等一下，我去瞧瞧。

”

荣少东抬眸向前望去，一个灰色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广告箱旁隐没。

是少昌！

还真是阴魂不散啊。

他微微勾了勾唇，叮嘱着：“小心蛇虫出没。”

阿城点点头，自前方挡风玻璃处拿了根铁管，快速下车去查看。

车门不过刚打开，几个一身短打，头戴鸭舌帽的混混便冲上前来。每个人手中都是一柄铁斧。

跟着荣少东的人拳脚都不弱，阿城面上闪过一丝讶然，将车门关上举着铁管向其中一个手持铁斧的混混迎了上去。

副驾驶上的阿坚急忙跟着下车，也向另一边的人迎上去。

荣少东一脸兴味的瞧着外面打斗双方，飞刀在手中转了几转。

长指方搭上后车门，便瞧见一个身着长衫的人自后方疾步上前，加入了战团。

原本阿城和阿坚对打十余个手握铁斧的人也未见得会多吃力，如今加入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长衫男子，顷刻间三人便制住了几个混混。其余人一见情况不妙忙抽身奔逃离去。

荣少东微怔着瞧着男子长身玉立的背影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。

见对方抬步要离开，这才打开后座车门，长腿迈出自车内走了出来，“齐老板！”

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下意识回了头，正正好对上满脸戏谑的荣少东。

四目相对，荣少东只觉心神有些恍惚。似有什么被悄悄唤醒，慢慢地从心底涌出。

齐慕白眼尾急不可查的抽了抽，不曾想居然会撞上他。

虽然来华亭便必不可少会撞上他，但齐慕白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到这里第三天就见到他了。

这么久过去了，他应该不记得他才对。

可若真的不记得了，他眼中那种势在必得，那种强势压迫，那种玩味兴然又是从何而来。

荣少东斜斜的倚着车身慵懒随性，右手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飞刀，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齐慕白。

就是这双眼，这双叫他铭刻在心的眼眸。

许久，齐慕白抿了抿唇，笑道：“没想到齐某名气真这么大，这刚到华亭就有人认出我，幸会幸会。”

“齐老板这样风姿绰约的人物必定是让人过目不忘的，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！”

荣少东学着洋人的礼仪俯身给齐慕白行了个贵族绅士的礼仪，一字一句道。

他神色戏谑的躬身下去，眼睛晶晶亮亮紧盯着齐慕白的脸，像是饥饿许久的豹子寻找到可口的猎物紧紧粘着不放。

齐慕白凤眸婉转，似能漾出水来，微微浅笑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，红唇微启字字玑珠，“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龙帮二爷荣少，幸会。您是这华亭数一数二的人物，能在此遇见您也是齐某的荣幸。来华亭之前家里就再三强调到了华亭其他人可以不理，荣少这码头却不能不拜，齐某正准备择日去拜会荣少，不巧今日便遇上了，真巧。”

心中，他却暗道一声：“幸会，荣少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