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小姐,沈将军今日大婚,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等您同去。」
傍晚时分,夕阳透过轩窗,照着手腕上淡淡的疤痕。
我坐在镜子前出神,默默给自己戴上珠花。
镜中的人美则美矣,但神色苍白,已有日薄西山之相。
数月前,我从山崖跌落,一觉醒来,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。
除了身子,心中煎熬更甚。
「新娘是谁?」
外头丫鬟停顿了一下,轻轻答:「路家二小姐,路秋月。」
我萎顿在轩窗前,虚弱讽笑:「又是哪来的路二小姐……沈京墨他——咳咳……」
如若真失忆便罢了,可我与沈京墨的过往,清晰无比地刻印在我脑海中。
然而这一切在世人眼中,却化作云烟,独我一人记得。
当初有多用情至深,今日,便有多痛彻心扉。
「他可曾提到我?」
丫鬟答迟疑片刻,答:「不曾,只说邀白府参加喜宴。」
「好,我知道了。」
镜中的唇染了正红的口脂,我站起身来。
我的未婚夫,如今,要娶别人了。
一个时辰后,沈家厅堂。
我用匕首横在脖颈上,当着满座宾客,语气颤抖:
「沈京墨,你若敢娶她,今日,我便死在沈家堂前!」
沈京墨立于堂中,眸色如深潭。
经年的风霜打磨,意气风发的少年内敛得像把藏锋利刃,又像越酿越香醇的烈酒。
他身姿挺拔巍峨,从前站在我身边,他的肩膀是我最坚实的依仗;如今,他却用它护住了路秋月。
众人吓坏了,无人敢上前。
四周窃窃私语:
「听说她就是纠缠沈将军的女子。滚落山崖,摔坏了头,臆想自己是沈将军的未婚妻,硬要拆散人家,这个月已经第三回了。」
沈京墨拥着怀里的路秋月,冷眼旁观:「白小姐,再一再二,不可再三。」
我心如刀绞,笑着笑着,泪眼模糊。
当年初识沈京墨,他尚年幼。
十七八的年纪,纵马于长街。
第一次,我挡了他的马,他冷眼瞧着我,问:「不要命?」
第二次,他急急勒停,满身霜气,「你是不长眼?」
第三次,他眉眼终于带了笑意:「白小姐,再一再二,不可再三,上马来。」
我向他伸出了手,一牵就是十年。
我曾拥有过他全部的偏爱,宠爱,溺爱,一身风骨的白小姐,被他宠坏了。
那夜秋月高悬,沈京墨的手指轻轻勾勒着我的发丝,说:
「沅芗(yuanxiang),嫁给我吧,我等太久了,将军府,只认你一位女主人。」
一场秋雨,一场事故。
我不慎跌下山崖,醒来时,一切都变了。
说起往事,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。
只说:与沈将军情意缱绻的是路二小姐,与我们白家从无交集。
人人都当我是摔坏了头,记忆错乱。
只有我知道,关于沈京墨的记忆,有多清晰,绝不会错。
我在病中,日日期盼。
那日,床前来了个人。
一身白衣,翩翩公子,温润如玉,像天边的皎皎明月。
他似乎刚下朝回来,身上还沾着露水,墨发在身上洇出水渍。
他伏在我床边,轻轻勾住我的手指,眼中盛满温柔和疼惜。
「沅芗,你要好起来。」
看着他,我燥郁的内心竟慢慢平静。
母亲说,他叫路泽谦,沈京墨的未婚妻,路家二小姐的哥哥,也是我的未婚夫。
我推开他,转过身去。
路泽谦叹了口气,「如果你想见他,我陪你去。」
那日听丫鬟意有所指在外间议论:
「路公子忙于追查小姐坠崖一案,昼夜颠倒,滴水未进,刚忙回来便来看小姐。到底,还是被伤着了。」
我蜷缩在屋中,泪流不止。
我有什么办法呢?
我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正如沈京墨,他也不记得我。
今夜,烛火明艳,他的身边,站着路秋月。
多么明艳娇丽的美人啊。
我好嫉妒。
笑着笑着,突然胸前一口腥甜,血花喷在碧色罗裙上,身子一软,如失重的鸟儿,向前扑去。
最后一刻,有人接住了我,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:「沅芗……何至于此……」
我心中一喜,喃喃低语:「京墨,你终于肯认我——」
抬头,晃眼的明光里,是另一张面孔。
他蹙着眉,没有沈京墨凌厉的眉,也不似沈京墨暗沉的眼。
唇色单薄,唇线柔和,眼睛如深秋的碧波,闪着细碎的光辉。
美人如明月,孤独皎洁。
路泽谦满眼疼惜,脸色发白。
他雪白的袖袍被血染上斑驳,也毫不嫌弃。
用小臂托住我,温柔而有力,「沅芗,我带你回家。」
「家……」我努力抬起头,看向一旁沈京墨沉静如水的眸子,苦笑着,「我的家在哪儿啊……」
沈京墨没有说话。
也没有理会路秋月泫然欲泣的哭诉。
只是静静地站着。
他真的不认识我了。
那个对着我笑,对着我伸手,肆意张扬说「上马来」的少年,不认识我了。
我伏在路泽谦肩膀上,痛到窒息后便只剩麻木,缓慢而虚弱的喘气,
「劳烦……带我回家。」
这辈子,我白沅芗从未如此狼狈过。
回去的路上,我们谁都没说话。
我闭着眼,靠在软枕上,抽干了全部力气。
脑海中循环往复一句话:沈京墨要娶别人了。
路泽谦取了药来,替我细细擦拭受伤的脖颈。
「沅芗,今夜好好睡一觉,明日,我带你去松子山散心。」
我睁开双眼,轻轻握住他的袖摆,问:「我把你忘了,你也这般难过吗?」
路泽谦手一顿,半晌,语气干涩:「是。我也会痛。」
「对不起。」眼泪从眼角缓缓滴落,「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,我不想让你痛,可我自身难保……」
路泽谦慢慢抱紧我,
「沅芗,你只是病了……你还记得以前,我给你折过一千只千纸鹤吗?」
我顺着他的话,追溯过往。
记忆就像尘封在旧箱子里的书信,蓦然被人提起,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。
黑暗中,我轻声说:「记得的,十五岁那年生辰,你送了我好多千纸鹤。」
「嗯,后来,你去我家,跟秋月因为一碗汤羹拌过嘴。你将碗扣在了秋月头上。」
一种温馨萦绕心头,我的心开始雀跃,
「对……好长一段时间,我都讨厌秋月。你回来,我恶人先告状,把秋月给气哭了。」
那日他反倒轻斥秋月:「不要欺负沅芗,她是你嫂嫂。」
马车咕噜滚过一道楞。
我软软地朝前栽去。
路泽谦揽住我,慢慢抱紧,像把我揉进骨血,
「没关系。你慢慢想,我可以等,我们沅芗只要好好的,我便什么都不怕。」
我思绪混乱,疲惫地点点头,睡去。
梦里是沈京墨的脸,窗外雨声淋漓,我和他相拥而眠。
鼻息交缠之间,热意横生,他把我压在床榻上,解开了衣裳。
1权倾盛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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