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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章：他本闲汉无事由，一对老拳鬼见愁

接上文书。

小六与秀儿聊得正欢，却被一阵荡调打断，气走秀儿，惹怒小六，骂声“死去”，转身回义庄。

再看这位，乌黑油亮的大辫儿挂在脖子上，青布小褂敞开穿，故意露出巴掌宽护心毛和他肚皮上那道一尺来长、蜈蚣状的大疤痢，腰间刹着四指宽的牛皮板带，下穿兜裆滚裤，双纳帮千层底搬尖靸鞋，这双鞋有讲头，俗称“踢死牛”。

这幅打扮足够显眼，最显眼的莫过于他那四指宽板带左右挂着的两个弹弓，左边那个是硬木树杈，不知玩了多少年，已经包了浆。右边那个是混铁铸造，西洋牛皮筋拧成麻花状，足有手指头那么粗。一边一个布口袋，挨着硬木弹弓的口袋之中是泥丸，而挨着铁弹弓的口袋之中装的却是铁丸，鸽子蛋大小的铁丸子，一弹弓打出去，登时就能把人打个肉烂骨碎。不过不用担心，他这玩意儿从不打人，只用来吓唬人。

说了半天，这人究竟是谁？他乃是挂甲寺一带有名的无事由，名叫黄三太，人称黄三大王。黄三太这名字可不赖，乍一听，就让人联想起《三侠剑》中昆仑侠胜英的顶门大弟子锦衣韦陀黄三泰。只不过人家那位黄三泰是位翩翩美少年，要不也不能有锦衣韦陀这个称号。

而他黄三太，不但长得不美，反倒挺丑。现如今他四十出头，正是豁命的好年岁，生得是又粗又壮，膀大腰圆，一身横肉，好赛蛮牛。一张大脸黑中透亮，络腮大胡子，活塞桃园三结义中的猛张飞。

黄三太没有正经事由，却每天能赚来饭辙，他不用出大力，自有买卖人家养着他。

为嘛要养着他？因为他有用，而且用处还不小。

他有嘛用？打人用！

俗话说林子大了嘛鸟都有，这话一点都不假，这鸟有好鸟、坏鸟、鬊鸟；人也有好人、坏人、歹人，要都是好人，也就没他黄三太的饭辙了。

津门好地方，买卖林立，就有那不安守本分的坏种，一门心思吃买卖家，到你铺子买个烧饼，当面咬一口，非说你烧饼里面有石子儿，把他大牙硌断一半儿。要不到鞋店买双新布鞋，往脚上一穿，哎呦，你这鞋子里面怎么还有大头针呢。我这脚可金贵，穿了你这鞋，伤了我的脚，你要不赔钱，我跟你没完，让你三天不能开张。

您瞧，遇到这种无赖可怎么办？好办啊，找黄三太啊。

黄三太只要一来到，嘛事儿都能摆平，你小子不是硌断一半儿大牙么，行啊，三爷给你整个儿掰断了，省的你小子半截大牙太寒碜。你不是说脚疼不能走路么，行啊，三爷让你不用走路，三爷让你变家雀，飞出去。大手一把㩝住后脖颈子，“嗖”一声，耍无赖那位就飞了。

您瞧，买卖人家是不是要养着黄三太，要没他能成么？

可为嘛找他黄三太不找衙门呢，找衙门口的张八爷，不比他黄三太事横？

是啊，张八爷是比黄三太事横，可比无赖还无赖啊。无赖最多讹诈三块银洋，他张八爷出了面，没十块八块银洋能打发走么。黄三太则不然，他便宜，一个老钱，三个大子儿，他就心满意足，还要朝你点头哈腰，谢掌柜子赏钱。要换张老八，你给他一个老钱或三个大子儿，他不把你铺子一把火点了，算他没脾气。

尽管能赚到钱，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，这要赶上三天没无赖怎么办。别急啊，黄三太还有别的活儿，那就是替人打人。

比如张三跟李四有摩擦，李四打不过张三，因而吃了亏，心里不服气，想报仇自己又不是对手，怎么办？好办！去找黄三太，不出三天，黄三太管保把张三打成猪头，还要张三到李四面前赔罪。

只不过他打人也分价码，比如打一拳，黄三太要收一个铜板，打两拳就要收两个铜板，以此类推。另外打脸跟打肚子价码还不一样，打脸价格高一点，打肚子价格低一点，打人轻或重，那就要看你舍得花多少钱了。当然，你给黄三太二十两银子，让人他把打死，他可不干，他明着告诉你，打人行，杀人不行，你给多少钱也没有，爷不伺候你。

把钱给了黄三太，告知黄三太要打谁，上午委托他，下午黄三太就能把事儿办妥。

“知道为嘛揍你么？你把某爷得罪了，今个儿先打你三拳，你麻溜去给某爷赔罪，三天不赔罪去，我卸了你大胯！”

听听，多恶，惹得起么？

实则这都是黄三太吓唬人的把戏，那位三天之内去不去赔罪，跟他没关系，他只管打人，后续的事儿，就跟自个儿没关系了。

闲来没事，他就到义庄找马九爷聊天，平时还跟马九爷比划比划，让马九爷教他几招。这些日子他赶上好事了，有位阔爷家里闹贼，于是雇他看了几天宅子，这两天宅子太平了，因此就辞退了他。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，兜里有钱了，能不爽么，这不唱着山歌荡调儿到义庄来了，结果把小六的好事儿搅和了。

见小六气呼呼跑进义庄，他笑着追了过去，进了院大步进屋。小六此刻脸红脖子粗，双手攥拳正冒火呢，一见他进来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，朝他大喊一声：“不问就往屋里钻，属狗的啊？”

“呦，小子，火气足啊。干嘛，吃了枪药了。”黄三太大脸盘子上挂着笑，用大手在小六肩头推了一把，“我说，吃枪药了？干嘛对我这么大脾气。哦，我把你小相好气跑了啊。这有嘛啊，明个儿你再把她喊出来不就成了。怎么，没这尿性啊，没尿性也想勾搭小女，三爷我看不起你。”

这番话说完，小六差点没哭出来，两只大眼珠子憋得通红，含着泪花恶狠狠瞪着黄三太。

黄三太瞅他这幅德行，哈哈大笑几声后，从后腰上拽下个小包，往小六怀里一塞，接着说道：“行了，三爷逗你的，大小伙子还急眼了。这个是三爷赏你的，瞧瞧是嘛。”

小六本想把小布包丢掉，但心中又好奇，索性打开一瞧，呀，花花绿绿全是凉糖。

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凉糖，小六直冲脑门子的火气一下全散了，脸上立马显出笑容，旋即又绷了起来，免得让黄三太认为自己原谅了他。

“吆嘿，怎么，不稀罕啊，不稀罕还给我吧。”黄三太把手伸出，假装抢夺。

小六赶忙把小口袋放在背后，梗着脖子朝黄三太说道：“谁说我不要了，这是你欠我的，你喝我师父这么多茶叶，不该拿点东西回报下啊。”

“嘿，小子，好嘴皮子。”

“那有你嘴皮子好啊，你嘴里都能吐出象牙来。”

“臭小子，要不是看在你马老九的面上，我非一弹弓子打碎你这张破嘴不可。得了，三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，将军额前能跑马，宰相肚里能撑船，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。还不给你三爷沏茶倒水，快去。”

黄三太一声喝，齐小六吓一哆嗦，这人嗓门格外大，能把人耳朵震聋。

小六让他屋里呆着，自己去烧水。黄三太也不客气，脱鞋上了炕，把小褂一脱，倚着墙接着唱曲儿。

不一会儿，齐小六就把水烧开了，拿了大茶壶到厨房，从院里枣树地下抓了把干树叶，抓碎之后丢茶壶里面，嘴里念叨“我让你喝，喝不死你......”。

把开水倒入茶壶，盖上盖子闷了一会，小六感觉差不多了，嬉皮笑脸拎着茶壶进了屋。

“黄三太，茶沏好了，我不管伺候，你自个儿倒吧。”

黄三太坐直身子，嘴里念叨：“臭小子，没大没小，多会儿也不喊三爷，黄三太也是你叫得？”

“嘿，不是我叫得，是谁叫得，路边野狗叫你，你听得懂么？”

“贫气，不理你，三爷喝茶，嘀隆个里个啷......”黄三太哼着曲儿拿过一个茶碗，把茶水倒碗中。

“怎么茶叶色儿这么浅啊，这嘛茶？”扭头问小六。

小六嘿嘿一笑：“外行了吧，这是前几天徐家老祖赏我师父的，这可是好东西，名叫十月红，茶叶铺子买不着，金贵着呢。”可不，枣子不就十月红么，小六这临时起得名儿还不错。

黄三太仔细瞅着，怎么瞅怎么不对劲儿，他可没想到小六会拿枣树叶子给他泡茶。

喝了一口，不是味儿，扭头又问：“怎么不是味儿，一点都不香啊？”

小六忙接话：“没泡够时候呢，等着，越泡越有味儿。这好东西，你这穷巴拉子哪曾品过。”

黄三太很是不信，可自己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。得了，泡会再喝吧。

小六坐在对面小炕上，拿出一块凉糖搁嘴里，嘿，凉风灌嗓子，神清气爽真舒坦。

俩人半天没说话，黄三太光盯着茶水发愣了。

小六闷的慌，随口问一句：“黄三太，你肚皮上这条大疤痢，还有你后背上那条大疤痢怎么来得？看着挺邪乎啊，可又不像让人拿刀砍的，你这疤痢别是胎里带吧？”

黄三太肚皮上有道蜈蚣状的大疤痢，脱了小掛，后背上还有另外一道大疤痢，两道疤痢足有一尺长，歪歪扭扭，很是骇人。小六早就想问他，一直没得空，今日正好有闲，索性问他一问。

黄三太也正觉得无聊，听他这一问，一下来了精神，先是一笑，而后故作神秘道：“小子，你真想知道么？”

“这话说得，我要不想知道，我能问你啊？”小六回道。

“那好，你小子若是不怕，我就讲给你听。就怕你听了之后，吓的尿炕。”黄三太眯着眼说道。

他这么一说，齐小六反倒来了兴致，非要他说说不可，他扬言自己不怕，马九爷的顶门大弟子，怕过嘛啊？说吧！

黄三太一拍大胯，说声“得嘞”，而后打开话匣子，嘡嘡嘡嘡一通海说。

再看小六，瞠目结舌，脸都吓绿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