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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年初秋，先皇尚且在世。宫中传出旨意，陛下觉“草浅兽肥，该以礼畋狩”，遂令专司皇室狩猎事宜的五坊使领命准备，组织与群臣会猎。

五坊使受命围了京郊渭城的一片山地，自几日前起便开始纵着从闲厩“狗坊”“鹰坊”“鹞坊”里专门带出来的助猎“好手们”围着猎场慢慢的收缩包围圈。撒了满地的猎犬狂奔，又驱鹞鹰上下，在围好的地界里盘旋。至今日已是清好场地，静候大内天家的到来。

这日淅淅沥沥飘了初秋第一场小雨，雨势不大，当朝民风开放，男男女女围在看台，所有人围猎的热切不受分毫影响。五坊使官员聚在一起，听远处马蹄声渐近，齐齐盯着一处。

在这京郊猎场上从南向北看去，有浩浩荡荡四十余名骑手器宇轩昂而来，马似流星人似箭，不多时便到了眼前。

队伍前头有五名猎骑做为向导，在持猴旗的骑者后面又有数十骑，个个风华正茂，意气风发。在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位玉面少年。

少年头戴幞头，幞头脚没有用时兴样子全部反系在前额打结，而是让垂脚在脑后自然飘垂，两根带子随着马匹奔走上下翻飞，似燕若鹄；其身着白袍、腰间红色玉带上嵌了各色宝石，阳光下盈盈反光；为方便骑马，与袍同色的袴褶用了白色绸带在膝盖处系扎；踏在马镫上的脚蹬了一双墨黑色圆头皂靴，靴子式样简单轻便，随着“驾！驾！驾！”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夹着马肚子。

这位骑着高大黑马的煊赫人物，正是八岁的李恃，才过了总角礼的他执拗让侍女给梳了大人的发髻，虽然脸还是团的，抿着嘴时倒也不掩目光冷冽。这一众人不止皇家儿孙，还有众多世家子弟，他们各自束腰佩箭，架鹰抱犬，纵马在猎场新开的道上呼啸而来，绝尘而去。

李恃行至一辆马车旁，离了队伍，勒停宝骏，端坐在马背上，任马儿难耐的喷气，用前蹄不住在地上刨坑也不为所动，安安稳稳立在一架马车旁边。

从马车上下来两位宫娥，与李恃行礼之后，跟了筱柏一并行至离马车十几步的距离站定，分了左右背向马车站立，环顾四周。

马车四面皆是用了昂贵精美的丝帛装饰，裹着车與的轻纱虽着了雨水依旧在微风中轻轻飘荡，镶金嵌宝的车與富丽堂皇，镂刻一株兰花的窗户被一帘淡蓝色的帷裳遮挡，李恃侧耳倾听，林贵妃的声音在與内传出。

“恃儿不可鲁莽狩猎，你皇兄们剑法不如你就罢了，若这狩猎也赢不了你，你日后怎还有好果子吃。”

“母妃，父皇昨日专门派人传了我口谕，说我上交老师的兵法心得写得甚佳，派了人送来了许多物件，口谕又说赏赐不能白拿，让我今日好好表现，望我力拔头筹。”李恃和林贵妃隔着轻纱悄悄的说话，这句话的尾音还在嘴里，林贵妃一把掀了蓝纱，皱着眉散了目光出来。

腕上金玉相碰，清脆声响让李恃转了头，“难测皇恩。陛下身体已是强弩之……在这个节骨眼办围猎本就奇怪。等等，赏你？为何我竟不知？”

“母妃不知？我还差了随从去给您报喜的。”

“何时？何人？筱柏呢？”

“不是筱柏，他那会子出去当差了，儿子没等他，便随手指了一个府里的小厮。他没给您报吗？”

林贵妃眉头深锁，本来还稍平静的心里，立时惊涛骇浪。

“恃儿，”林贵妃放下帷裳轻纱，“不要出风头。”

“儿子明白。”

“雨下的越来越大了。”叹息声在與内传出，“这两日你外祖家该来消息了，到时我让松沁去给你送信儿。局势将定，莫要葬送自己。”

“是，母妃。”

“今日狩猎，陛下定是来不了的，”珠钗清脆，李恃也久未闻得此声了，他少年天赋，天资聪颖，性格也洒脱；得了林贵妃的遗传，生的明眸皓齿、足上风流，从小便得皇上喜爱，早早的就蒙了皇恩得了御赐的府邸。林贵妃怕风催独树，每每见面都让他敛了锋芒，安稳度日，连府邸修葺都让他忍着先不要妄动，李恃图纸都画了一箩筐，技痒难耐。但筱柏也劝着他应该遵着贵妃的话，便是只为孝顺也不能悖论，又劝他日后有的是机会做想做的事。李恃便也就按下心思，平静生活。

算起来，也有足一月未见得母妃了，李恃心里掐算着日期，觉马车微晃，抬头见梳了高鬟望仙髻的母妃从與内踏出，插了一对鎏金镶翠、垂了五彩珠玉的玉兽金花步摇，随着马车轻晃，发出叮当清脆响声。忙从马背跃下，并了几步到马车车辕处，抽了马凳放置好，伸了前臂让林贵妃抓扶，另一手搀着她的胳膊，轻声提醒：“母妃小心。”

林贵妃扶着李恃的手走到一处稍显干燥的地方站稳，拾了刚才的话头继续说：“我也几日未见陛下了，寝殿围着太子李立和你大皇兄李非的人，除了皇后和贤妃，后宫众人都被告知不许前去探望。目下不知你父皇病情如何，却突然传出消息要举行围猎，宫里封了陛下病重的消息，”抓着李恃的手加了力气，攥的他稍微有些痛了，“怕是有什么图谋。”

“母妃？”

“我无妨。你莫要卷入、安稳生活，便是母妃最大心愿。听你舅父说边塞最近蠢蠢欲动，我让人替你写了份折子，你回府里润色，自己誊了递到宫里，此事越快越好。”说着递给李恃一个信封。

“自请常驻边塞？母妃我......”

“眼下太子与你大皇兄尚在纠缠，李非牵绊了太子大部分的精力，但，”林贵妃定定看向李恃，“恃儿，即便是胶着致斯，他们都还有精力分到你身上，你可曾想过为何给你下那古怪'口谕'？”

“口谕不是陛下下的吗？”

“怕是压根传不出来真的口谕了。”林贵妃咬了下唇，眼里含了泪，望着李恃，“恃儿，你是母妃唯一的儿子，因着母妃势头太盛，着了别人的道，幼时便被抱出去统在皇后名下养着。为娘虽贵为四妃首位，但皇城里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......”

“儿子从未想过这些，母妃不必过于挂怀往事。恃儿现在长的也很好啊。”李恃轻拍搭在他前臂上的林贵妃的手劝着，鎏金包铜嵌宝的白玉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，映的林贵妃肤若凝脂，雍容气度。

“就是因为你太好了。一直想着太子念在看着你长大的份上......想来现在也不可指望了。太子和李非缠斗不休，陛下沉疴渐重，恐药石罔效。他们封了宫中消息，递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，我猜，似是他们两方争夺，怕你最终渔翁得利。”林贵妃停了一瞬，抬了头望着头顶交缠在一起的树枝。

“现在想来，这场围猎，最终想要猎得的，恐不是珍禽猛兽，而是你。”